第20期

12月3日中午，重庆巫山县阴天，天空飘着雪粒，风吹来让人感觉到冷飕飕的。

巫山县竹贤乡向西约11公里，山间公路陡然下降，村道宛若悬挂在山崖上，一道道弯弯盘到远处的山脚下,下面就是下庄村。因为四周均是上千米的山崖，下庄村所在地被称为“天坑”。村民介绍，没修公路时，走原先的羊肠小道从坑沿到坑底，需要108个“之”字拐才能到村外。

1997年元月，时任下庄村党支部兼村主任的林提议修通村里通往外界的公路，带领村民历经7年终于将一条8公里的“天路”修通。

“天路”的修底改变了全村与世隔绝和贫困落后的面貌，给下庄带来了发展契机。林告诉记者，在1997年修路前，下庄村人均可支配收入只有300元左右。2022年，下庄成为巫山县第一个实现整村脱贫的村子。2022年下庄村人均可支配收入已达到12600元左右。

座落在山谷中的下庄村。因为四周均是上千米的山崖，下庄村所在地被称为“天坑”。记者 肖隆平 摄

11月18日，宣传部授予林“时代楷模”称号。

“抠也要抠出一条路来”

“下庄像口井，井有万丈深，来回走一趟，眼花头又昏。”这个顺口溜是此前下庄村的真实写照。这里有2个社，96户，户籍人口约400人。由于条件所限，下庄人过着苦种薄收的生活。

当时从村里到乡里、县上，是村后一条“108道拐”的古道。从下庄去趟县城，一个来回得三四天。

30岁的杨绍军，时走了四五年这条“路”。从村里爬到山顶，他要走两个小时。有的地方是悬崖，还要用绳索才能上去。在这条“路”上，他经常遇到猴子、山羊一类野生动物。如果遇到下雨，还会有山石滚落。

据媒体报道，由于外出太困难，下庄有三连30公里外的县城都没去过。18岁嫁到下庄的袁大香直到94岁去世，都没有回过娘家。不少女娃娃出去打过工后，再也不愿意回来。《重庆日报》的报道显示，下庄村由于道路危险，曾有23人摔下悬崖死亡、75人摔伤残。

林回忆，1997年6月，他开始计划要村里与外界相连的公路。他到坝子里召集村民们一起来开会，说他修路的想法。但当时村们都认为“这事不可能完成”，包括已经驻村两年的大学生“村”方四财也说“不现实”。

方四财说，修路是下庄村祖祖辈辈都想要做的事，但都没有做成功。修路的钱和三材(、和导火线)哪里来?这是摆在他们面前的两大“障碍”。

林是铁定了心要修路的。他给村、村民们做思想工作，讲述他以前在县城里认识一位一起背过脚(当地一种用背搬重物的行为)的人的故事：他家原来很穷，但修通了公路给他家带来了巨大变化，新盖了砖房，还有从未见过的冰箱。“咱不能一直当穷汉，就算再难，我也要带头冲一冲。这辈人修不出路来，下辈人接着修，抠也要抠出一条路来”。

做通了村和村民们的工作，林就开始请人测路。方四财说，下庄村村民是通过卖腊肉、卖鸡蛋，每人出资10元，最后筹集到了3960元。但“这个钱就只够测路的钱”。

下庄人事迹陈列馆里展出的老照片，展现当年修路时的场景。翻拍

林又村民筹资。每个人出50元，这样又筹集到了约2万元，去买了。1997年冬月(农历十一月)初八，“我们就在鱼儿溪炸响了第一炮”。当时为了带头出资修路，林还把她妹妹给母亲的养老金3000多元用来买“三材”。

下庄修路的行动也得到了巫山县有关部门的支持。林说，时任巫山县农业局局长朱崇轩被下庄人的决心所感动，先后从农业局申请到了总计23万元资金用来修路。

下庄人修路，在悬崖峭壁上一点点凿，一处一处地放上炸，夜里不便回家就住山洞。

修了一年多，修到私钱洞修不动了。林介绍，因为从这里开始一天到晚都要用。钱没了，他又拿自己家里的房产证做抵押去银行贷了4万元。

更严重的问题随之而来。26岁的村民沈庆福在修路时被滚落的石头砸到山崖亡。不到两个月时间，36岁的村民黄会元又掉下山崖遇难。林记得很清楚，那一天是1999年的国庆节，“我就不忍心了，不想修了。我不晓得还要死多少人”。

在黄会元灵前，林问大家，“这个路还修不修?”黄会元的黄益坤看着士气低落的村民们说，“我知道黄会元死了，他是我儿子，我心里痛不痛?肯定痛。但是他死是为了我们子孙后代。他是死得其所”。

下庄人事迹陈列馆里展出的老照片，展现当年修路时的场景。翻拍

作为修路总指挥的方四财也在现场，他回忆说，当时现场的很凝重，掉一根针的声音都可以听见。黄益坤说完话后，大家齐刷刷地把手举向天空，“异口同声地说修”。

下庄村修好的村路。记者 肖隆平 摄

就这样，2004年4月12日，历经7年时间，一条将下庄村与外界连通的8公里“天路”通了。

在土地上做

路修通了，但贫穷问题依然困扰着下庄人。

“要想富起来，我就要把这些年轻人动员起来”。林说。他先后动员了近100个青少年外出打工。

没过多久，林感觉光靠打工来脱贫不现实，他开始在村里的土地上做。在下庄，以前在地里种的就是“三大坨”——苞谷、红薯、洋芋，但这些都卖不了多少钱。

村民彭仁松说，因为交通不便，以前作物收了也没办法挑出去卖。力气大点的也就只能背个一百来斤，力气小的只能背几十斤。背到乡里要大半天时间，要是去县城就更费时间。

林回忆，他从县城背了一袋尿素回来，一个来回就是三天。在路上他就哭了。

2010年，林在县城吃到一种西瓜，觉得特别香甜。林两个妹妹家都在县城，他便托妹妹给他买了一盒西瓜籽，自己试种了两分地。

没想到种出来的西瓜口感好，甜度高。他把西瓜分给村民们吃，还把西瓜拉到外面去卖，卖了800元钱。用这钱换回来300斤苞谷。林觉得有赚头，回来就召开群众会推广西瓜种植，其他村民看他种得好，也跟着种。

林在劈柴。记者 肖隆平摄

很快，下庄西瓜的名气就在十里八乡传开了。在林带动下，下庄村终于有了第一个像样的产业。但西瓜只有一季，不能当主产业。林先后种过漆树，养过山羊、，还搞过蚕桑，都没成。

林琢磨得有个更大的产业。一次在曲尺乡考察时，林发现人家种的柑橘不错，他便想在下庄也种柑橘。林请来了巫山县农委的专家，通过研究下庄的海拔、气候、光照和土质，最后确定下庄属于中低海拔地区，适合种纽荷尔柑橘。

村民刘恒保回忆，2013年底林叫他们种柑橘。为了打消大家的顾虑，林在群众会上承诺：“我自家先种10亩纽荷尔，让毛连军(林儿子)到奉节自费学习技术，无偿为大家提供技术支持!”

当年农历腊月，林就号召大家把柑橘全部都栽下去了。2022年又成立了柑橘种植专业合作社，挨家挨户，说服群众入股合作社，手把手地教村民打窝种树。

竹贤乡乡长吴文锐介绍，下庄村是中低海拔地区，适合种柑橘。通过2013年和2022年两次种植，下庄全村一共650亩纽荷尔柑橘。此外，通过复种还有300亩西瓜、500余亩南瓜等。后来，又新开了150亩桃园。

小康路上

12月初，正进入柑橘采摘的季节。

一个个橙黄橙黄的柑橘点缀在漫山的柑橘林间。林说，下庄村2022年销售柑橘带来了40多万元收入，今年预计有50多万元。

村民彭仁松家种了300多棵柑橘树。他给记者算了一笔账，一棵树一般产30斤柑橘，丰产的话就有80-100斤，2022年的售价是2.5元一斤。他家的柑橘如果全部卖出的话能挣几万元。除了柑橘，他家还复种有西瓜，去年卖西瓜也有8000多元。此外，在村里做点盖房子的小工也有1万多元的收入。

村民杨绍军有门雕刻手艺——在橄榄核上雕刻各种图案。他雕刻的橄榄核手串已经远销到、上海和广州等大城市。除去买橄榄核的成本，一年下来能赚十多万元。几天前，杨绍军刚把邻乡的媳妇娶进门。

下庄的“挂壁公路”，以及下庄独特的喀斯特地貌，近两年来吸引了不少自驾游游客前来。村里第一个具有接待游客能力的民宿，是杨元鼎、袁堂清、杨亨双三家合建的一栋马蹄形三层小楼，取名“三合院”。

杨亨双介绍，他此前在广东、重庆打过几年工，是林叫他回来和杨元鼎、袁堂清一起盖了这栋楼开起了民宿。

杨亨双说，他们三家是2022年开始建的这栋楼，连盖楼加装修总共花了100多万元。除了自己攒的钱，问亲戚朋友借了点钱，他家还向银行贷了三五万元。2022年下半年正常营业以后，每天都有游客前来住宿，预计到年底能挣15万元左右。

“三合院”周边，散落着或新盖的楼房，或修葺一新的土坯房。

除了硬化的公路，连接村的小道也正在铺设上石板。原先的污水沟也都在敷设白色的污水管，这是下庄前两月刚开始施工建设的污水处理项目。林希望将全村的人畜粪水全引到果园。这样既能灌溉果树，又避免河水被污染。

下庄村等待验收合格的民宿。记者 肖隆平摄

三四年前还不是这样。2022年10月，大学毕业来下庄驻村的村主任助理陈天艳回忆，她刚来的时候，下庄还是以土坯房为主，全村的砖房不超过10栋。她到下庄时，道路硬化到半山腰，她们得先把车子开到半山腰，坐工程车辆到谷底，然后再坐摩托车到村里。

在林看来，下庄村已经了贫困，正在向小康奋斗。“一般人家可以拿出5万元，好点的可以拿出十几二十万元，这种家庭还不少。”他希望在好的支持下，把下庄的房子建好，屋里屋外的环境都搞好，让游客吃着下庄绿色、生态的土产品，享受着这里的环境。

下庄的未来

现如今的下庄是公路通了，腰包鼓了，但林闲不下来。他在琢磨，怎么能让村里在外的年轻人回到家乡，振兴乡村。

“90后”毛连长曾在外种西瓜、跑销售。2022年春节回家，林上门找他，“连长，留在村里吧，下庄村需要你们年轻人。”

看着眼前的林，毛连长想起了当年修“天路”的场景。看着下庄的产业蒸蒸日上，他动心了，选择留下，还说服女朋友也回来，准备发展民宿，搞直播带货。

陈天艳介绍，这几年，像杨亨双、毛连长这样返乡的村民正变得多起来。

如今已62岁的林说，等2022年村委换届时，他就要退下来，让年轻人，在他们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时，再去帮他们解决，给他们当当“军师”。

不过，林还给下庄做了个规划。他希望能够通过下庄人事迹陈列馆展示下庄精神，吸引更多外面的基层前来参观培训，从而带动下庄的民宿业发展。而下庄村的后溪河河谷可以开辟出一些地方用于露营，野炊。

后溪河河谷是一条不足10米宽的山谷，清澈的河水，长满青苔的石壁上滴水成帘，葱茏的植被，陡峭而的崖壁。陈天艳说，夏天时这里是个天然的避暑河谷。

竹贤乡乡长吴文锐介绍，他们给下庄村制定的发展思路是，“1+2”加“N”。“1”就是乡村旅游，围绕乡村旅游延伸出更多发展路子。如今林成为了时代楷模，他们力争把下庄打造成重庆市的一个，让外面的人进来学习下庄精神。“2”是柑橘和核桃。“N”是指西瓜、桃子、脆李和面条等下庄特色的产业。

不久，一条连通平河乡与竹贤乡的快速通道也将修通，这条路就从下庄村下游一两公里处经过。吴文锐说，将来大、中、小客车就可以从这条路经后溪河河谷上来下庄，时间也将更短，更安全。

吴文锐表示，在他们的构想里，还要将原来下庄人走的羊肠小道复建出来，以供游客感受当年下庄人出行的不便。同时，在柑橘地里修建一些步道、亭阁以用于采摘，观赏风景。甚至，还可以将下庄到处都是的悬崖建成攀岩场地。

记者 肖隆平 实习生 蒋佳宸 编辑 胡杰 校对 刘越